第104章[第1页/共5页]
第二天午餐后,石印馆老板送来十套方才印出的《滋水县志》。蓝色硬质纸封皮,二十九卷分装成五册。朱先生接住披发着墨香气味的志书,折膝膜拜在地:“请受愚夫一拜。”石印馆老板仓猝搀扶起朱先生,吓得脸都黄了:“天爷爷,我这号俗家弟子咋受得起!”朱先生潸然泪下:“我在这世上的最末一件事办成了,我就等着书出来哩!”
黑娃从坐着的青石凳上站起来,从腰里衬衣口袋取出一本书来讲:“兆鹏走时让我送给你,是毛泽东写的。”朱先生瞅了一眼就摆摆头:“我刚才说过,不读书不写字了,谁的书我都不读了。”黑娃说:“这书我看了,写得好。先生能够体味毛家的治国战略。”朱先生说:“毛的书我看过,书是写得好,人也有才。可孙先生也有才华,书一样写得好,他们都是治国兴邦的魁首。可你瞅瞅现在这个鸡飞狗跳墙的世道,跟三民主义对不上号嘛!文章里的主义是主义,世道还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……”黑娃悄声说:“传闻延安那边清正廉洁,公众恋慕。”朱先生说:“得了天下今后会如何,还得看。我看不到了,你能看到。”黑娃斗起胆量问:“先生依你看,他们能得天下不能?”千万猜想不到,朱先生决然必定:“天下必定是朱毛的。”在黑娃的印象里,朱先生掐指算卦老是用一种隐晦昏黄的言辞,须得问卜者挖空心机去测度,向来也不给人直接做出有与无是或否的明白判定,何况如此严峻的国度将来局势的瞻望?因而陡增了兴趣和勇气:“先生的凭据?”朱先生轻松地说:“凭据摆在大家面前,谁都瞥见过,就是国旗。”黑娃奇特地问:“国旗?”朱先生开朗地说:“国旗上的彼苍白日是百姓党不是?是。可他们只是在空中,满地但是红嘛!”黑娃觉悟后诧异地叫起来:“这个国旗我看了多少回却想不到这个……”朱先生也哈哈笑起来:“兆谦呀,你只当作耍笑罢了。这是我此生算的最后一卦。”
那一天,朱先生走进县府,新任的县长认不得朱先生,朱先生也不熟谙县长。因为国事频繁,新来滋水的大官小吏多已不再拜见本县贤达名流,一来就投入急如星火的征粮征捐征丁的军务大事当中。新任县长姓巩,脸上有稀稀拉拉几粒麻点,一瞥见朱先生,劈脸就问:“你是哪个联保所的?壮丁征齐了没?”朱先生笑笑说:“我不在联上,也没在保上,我在书院编县志。”巩县长自发闹下曲解:“那你去编你的县志,到这儿乱串啥哩!”朱先生说:“县志编完了要付印,给编辑先生的人为也该清了,请你给拨一点经费。”巩县长脖子一仰:“那里有钱呀?”朱先生说:“用不了多少钱,少买两杆枪就充足了。”巩县长瞪大眼睛问:“你说这话味气怪怪的,倒像是共匪的口气?”朱先生笑着说:“巩县长快甭说傻话,共党如果闻声你这话该兴蹦了!”随之用叫化的调子说:“你指缝松一下漏几个零钱给我印书,不过少买两杆枪嘛!”巩县长已不耐烦:“你闲得没事干啦,编甚么县志!也不睁眼看看时势?你快走吧,我还忙着!”朱先生红着脸说:“你把我轰出屋子,你真是个好县长。我还没给人撵过,本日真是万幸!”
午餐后的阳光